一群山雀“忽”地一聲飛來，五彩的羽衣在眼前掠過，劃做點點斑斕，撒豆般地散落在次弟于跌宕山勢間的藤樹上、花叢里。鳥聲清脆，脆如響鈴；葉樹凈綠，綠如洗錦；瓣花芬繁，繁若群星；峰壑變勢，勢若軸畫。

      繞山的公路，是鹿山春的裙裾上飄逸的絲帶，環(huán)繞復(fù)環(huán)繞，末了，還要把母親河的美一同綴在這春的舞裙上。遠(yuǎn)遠(yuǎn)看去，那陽光下一片爍彩的水與島，因著視覺的恍惚，此一刻少了大河從島側(cè)奔流向東的動態(tài)概念，兀自呈現(xiàn)一派明凈與清亮。水的瓦藍(lán)、島的油翠，平鋪在視野中，分明就是一璞碧中透著青、青中點著綠的形態(tài)奇異的玉塊。這玉的特質(zhì)一下子就把鹿山春的美烘托進(jìn)了一個它處無法比擬的獨特與珍貴的境界里。在這個境界中沐浴春風(fēng)的我們，所感知到的鹿山春，哪里還僅僅是一個季節(jié)的時段呢，鹿山的春天，分明是一首流蕩著歡歡情調(diào)的舞曲，隨著它律動的人們總是情不自禁地翩然而心動；鹿山的春天，分明是一個充盈著自由天性的世界，融入其中的人們綻開的笑臉里都是一幅悠然暢快的表情；鹿山的春天，分明是一首散放著生命激情的長詩，蝴蝶的彩翅蜜蜂的羽翼從這個韻角飛到那個韻角，總有著飛也飛不盡的纏綿。

      紫桐花開在鹿山的春天這一層、那一層的山巒上，一簇簇，一串串，仿佛是一團團、一堆堆由天而降的彩云，在早春萬物生的欣欣向榮間輕蕩。風(fēng)來，清香入鼻，醉徹心脾。得天地輕清上浮之氣的桐花，多綻放在百花常開之前，未及枝葉泛綠，一個個的小喇叭就在枝頭揚著春的消息了。如此說來，桐花倒是這鹿山春里報春的信使了。

      有生活經(jīng)驗的老人們，總要在這個時候，三五成群結(jié)伴而來，尋一處桐花怒放的山坳，于樹下坐了，一邊閑敘，一邊等風(fēng)來。山風(fēng)過處，一樹桐花如蝴蝶起舞翩然落在樹下。老人們把這些落下的桐花撿了，拿回去泡茶喝。據(jù)說這感冬水之精英而成的桐花，有養(yǎng)血柔肝、潤肺健脾的功效，因風(fēng)熱而起的頭痛或暈眩者，或因肝風(fēng)上擾而起的眼目之癥，不用吃藥，就用這綻放于春天的紫桐花泡茶喝，一準(zhǔn)兒利利索索的就好了。

      為人們奉獻(xiàn)了紫桐花開為早春風(fēng)景的泡桐樹，于那些珍花異草的難以侍弄不同，村人常說，泡桐命賤，哪家門前房后想植一片綠蔭了，就找一段樹根來，哪怕是枯的呢，只要植入土中，來年一定會發(fā)出頑強的莖桿來，再過經(jīng)年，便是蓬蓬勃勃一片天地了。難怪遠(yuǎn)行游子們的故鄉(xiāng)情結(jié)里，總是開著繁盛的紫桐花。鹿山的春天，是絕對可以賦寄鄉(xiāng)情的。同行的詩人聲情并茂吟誦著的，正是一首桐花的詩：去時桐花半桐葉，別來桐樹老桐孫。城中過盡無窮事，白發(fā)滿頭歸故園。鹿山春天的紫桐花，可賞景，尤可賦情。

      漫山的野薔薇一簇又一簇以黃色的花瓣怒放著，呈現(xiàn)給我們一個不搖香已亂，無風(fēng)花自飛的詩情畫意。那一朵朵嬌嫩的花兒，仿佛是花仙子纖手撒落在山間的一個個小精靈，它們輕揚著笑臉，甜美而溫馨。不由讓人想起浪漫的愛情，讓人想起永恒的思念。

      輕輕撫著野薔薇橢圓形薄薄的花片，不由生出一些有關(guān)生命追問的嘆息。此刻，與我相遇的這朵黃燦燦的小花，在白云蒼狗的歲月里，或許也只有這么一次吧？在它的開放與凋零間，又曾美麗過幾多次與人的相遇？而它仿佛并不在意美的價值是否在世間得到了足夠的展示，兀自在山野間長條自主張，疏枝橫斜著它的純情和無暇。

      野薔薇的花語，代表著浪漫的愛，鹿山春的舞臺，也因此而多了幾分無羈和無畏?？粗娂娫诨ㄩg合影的朋友們，我的心不禁也悅動起來，那落了枝蔓沾在人們衣襟上的花瓣，此刻在我的意念里，分明就是一個個愛的記號，它們不舍著此生唯一的相遇，竟要冒著下一刻枯萎的勇氣跟隨著溫暖和溫情一起走嗎？在我們長長的一生里，每個人的心中，也會有著這樣丟不開的愛的印記吧？可是行走在滾滾紅塵中的我們，可否能夠勇敢如同這赤誠的薔薇，用一世的寂寞醞釀一個心中的堅貞和堅定？

      想起我喜歡的一位詩人寫過這么幾句詩：讓野薔薇在我們身上開花，讓紅胸鳥在我們發(fā)間做巢，讓落葉在我們的衣褶里安息。這樣的詩，抒寫的是愛情的永恒，是愛意的熱烈。這樣的詩，最宜在鹿山春的野薔薇旁誦讀給身畔的人心中的愛。

      盎然著無限春意的桐花，綻放著深沉愛意的薔薇，的確算得上是鹿山春的美景了，但它們卻不是鹿山春的主題，把鹿山春的明媚渲染到極致的，是綠。

      鹿山春的綠啊，綠的飽滿，綠的精致，綠的灑脫，綠的無涯——濃綠、淺綠、蒼綠、黃綠、油綠、薄綠、燦綠……世間有關(guān)綠的色調(diào)，在這兒都能找得到。這些綠意昭展在各式各樣生機勃勃的植被上，爆發(fā)著生命的堅韌，美化著鹿山的春天。

      松樹錯落有致地把人所足不能及的山體罩成了一片片深綠，那些峭崖因著松林的茁壯聳立而競相彰顯著生命的力度豎立在盤山公路的內(nèi)壁。公路兩側(cè)色花雜陳，長毯狀隨路轉(zhuǎn)逶迤，松樹的高威與小花的玲瓏，把這份深綠更襯托得從容和大氣。盡管是一條可供車行的大路，但前來觀覽的人們大多總是要下車步行，仿佛只有這樣慢慢地走，才能充分與這連接生命力量的深綠全然相融。

      是歲月里哪一雙勤勞的手把一棵棵的楊槐樹散種在了鹿山的層巒間?；比~的綠，綠的透亮，綠的凈潔。鹿山空氣的清純，更使得千片萬片淺綠的槐葉如同沐雨初晴之后的新鮮。春風(fēng)吹開了一串串掛綴葉間的槐花，那樣白，白的在陽光下耀著點點誘惑，引得人們一番又番叫好聲。誰家的孩子手里攥著幾串槐花兒從山那邊走來，邊走邊把槐花放在嘴里吮嚼，童真的臉上洋溢著甜甜的笑意。也有把槐葉的淺綠裝進(jìn)透明的袋子里帶著回家的，說要在煮米湯的時候放進(jìn)去煮呀，清香的很呢！

      爬山虎的長藤上長滿了棱角型的綠葉，那綠中帶著一些些淡黃，帶著一些些淡紅，還有一些些微褐。房屋建筑的磚色全然不見，仿佛是一塊藝術(shù)家精心紡織出的掛毯掛在這兒，經(jīng)與緯都是那樣精心地布局著才能做就的精品吧，不然怎么能呈現(xiàn)出如此的天然趣意。又仿佛這兒天生就是一面綠墻，爬山虎的小腳丫巧妙地緊貼在墻體上，使得那伸張開來向上向左向右的藤蔓顯得那樣自得而舒展。有紅衣長發(fā)的姑娘做了舞姿要把倩影留在生命的旅程中，這些密密的棱角綠葉，是姑娘心中靚麗的底襯。

      核桃樹的葉子長成了一頂綠傘，累了的人們坐在樹下小憩，仰著臉看陽光的絲縷把微圓的綠葉透射成晶瑩的薄片，片片葉脈如墨畫的走筆，那樣的委婉曲折，那樣的張弛有度，不由讓人感慨大自然的造化，大到廣宇，小到微塵，都有著它若有若無的章法。還有，不知名的大樹小樹，輕搖著它們形狀各異色調(diào)各異的綠葉，“沙沙”“沙沙”在春風(fēng)中婆娑著唱著自己的歌。

      一條連接著黃河水的石板路，綿延著從山頂直到清水畔，枝杈橫生，繁葉遮徑，不時有調(diào)皮的綠葉，自軟枝上伸展到人的臉頰上來了，癢癢地直撓到人的后腦勺兒。一徑下到水邊，脫了鞋襪的人們把腿伸進(jìn)一池碧水中，遠(yuǎn)看水霧迷離處一岱青山如畫，近觀綠葉搖曳中繁株春樹勃發(fā)。游艇在廣闊的水面上往來泛起的水花清澈如白玉，人語在空靈的氛圍中回旋來去如百靈之輕歌，不由得就醉了，這鹿山春的醉意，有著歡喜的韻角，有著奔放的旋律。

      桐花、薔薇與槐花或許算得做人間最普通的花，然當(dāng)紫桐與薔薇綻放成了花的海，當(dāng)槐花綻放成了山間的云，給人們的視覺之感就是震撼了。綠色是天地間最常見的色調(diào)，然當(dāng)它們以妙趣的調(diào)和以不同的形態(tài)組成綠的博覽會，這樣的恢宏，也許只有鹿山這樣的寬闊胸懷才能收納吧。

      力量與柔美，玲瓏與磅礴由大自然的妙手巧置之后，呈現(xiàn)給我們的，竟是這樣一種令人綣繾忘返的境域。這樣的境域，能衍生無垠的幸福，能衍生無限的歡愉。這就是鹿山春的味道。

      尋春，要到孟津西部的黃鹿山來。尋春，要走到鹿山的深處。

(李豐雷)